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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调戏,可约稿

【孙立人×闻一多】 与子成说(1)

本篇可以看做沙李衍生,也可以看做是历史演绎。清水正剧向,形象参考了《中国远征军》张丰毅饰演的孙立人以及《jianguo大业》中吴刚饰演的闻一多。

 

资料参考:电视剧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

电视剧《中国远征军》

电影《JG大业》

电影《无问西东》

纪录片《西南联大75周年再回眸》凤凰卫视

纪录片《戎马诚拙孙立人》凤凰卫视

纪录片《七十年的远征——中国远征军纪实》凤凰卫视

纪录片 央视《探索发现》《中国远征军》系列

《诗经》

《楚辞》

《汪曾祺散文集》

《闻一多全集》

《上学记》何兆武

《梁实秋散文集》

《我的先生闻一多》《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》臧克家

《孙立人回忆录》四篇

《孙立人传》沈克勤

以及揭钧老先生的博客和若干网上收集出来的零散资料,在此对这些致力于整理保护历史的志愿者们表示无上的感谢!

 

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。

从孙子仲,平陈与宋。不我以归,忧心有忡。

 

1942年,春 云南昆明

自日本人从北平打进来,已经过去了四五年,硝烟四起,家国沦丧。上海,南京,武汉,重要的市镇一个接一个的失守,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城如今竟成了重要的大后方。然而这里恬静的天性不曾因为局势而改变,它如敦厚的母亲般伸出双臂,默默包容着无数背井离乡的游子。

一朵带着雨露的白兰悄然落在陷入沉思中的孙立人肩上,打断了他的思绪,他轻轻拈起来,温柔地笑笑,然后合上车门,抬头仰望着西南云雾迷蒙的天空。

刚刚下了一场薄雨,昆明这座古朴的小城被雨水浸泡得润朗起来。入眼之处皆是一片茂密的浓绿,静秀可喜。行人慢悠悠地来,车马慢悠悠地走,像是一个被战火遗忘了的世外桃源。进城汇报完公务,孙立人起了逛一逛昆明城的心思,副官便和他一起下了车,并肩行走在雨后湿滑的石板路上。

昆明倒真是无愧于春城的称号,冬天才刚过去,蓬勃的嫩绿色就已经在大街小巷发芽,临街人家的石墙上点点苔色苍翠,大门前吊着一片仙人掌,竟歪着脖子开出一朵明黄色的小花。

两人的皮靴踩在石板路上,发出“枭枭”的声响。偶尔踏上一汪雨水,惊醒了石板上的倒影。

穿过“金马”“碧鸡”两座牌坊,

茶馆前,有苗族女孩子戴着小花帽,穿着扳尖的绣着满帮花的鞋,坐在门口阶石的一角,不时吆喝一声:“卖杨梅——”声音娇娇的。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后的空气更加柔和了。

 

戴安澜他们的200师已经踏上了去缅甸的征途,新38师也已经划给66军管辖,不日就要从昆明出发。行军路上,将士们难掩雪耻的兴奋,每个人的表情仿佛都在说:“妈的!这下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!”但他们的长官,年轻英武的新38师师长孙立人脸上,却是一片阴霾。

雪藏多年,报国无门,终于盼来以正规军身份重新踏上疆场,孙立人心中的激动之情不比弟兄们少。投笔从戎,练兵千日,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!可长官部传来的重重波折,给这支青年军出征前的兴奋蒙上一层阴影。

前来述职的孙立人已经在军长办公桌前站了将近半个时辰,那个满脸横肉的大老粗军长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,把自己晾在一边,许久后才隔空弹了弹烟灰,盯着自己的履历,语气里说不清是惋惜还是讥讽, “哎呀!你怎么当军人呢?太可惜了。”

“张军长,从军报国乃立人一生之夙愿,何谈可惜?”

 

 

“师座……”

“嗯?”

孙立人回过神来,发现新晋的副官正关切的盯着自己,欲言又止。

“我无妨,倒是你,有事要说吧?”

“师座,啊不对……报告师座!我……我……”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

“说呀,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。”

“我……我想去看一下我妹妹!” 年轻的副官涨红了脸,不自觉地捏着衣角。“她转移到这里了,就在联大……我、我……就几分钟……”

由于本地官员怕大部队给民众带来恐慌,新三十八师整体驻扎在昆明郊外的一个小村里,没有命令不得进城。抗战时局疲糜,全国的通讯早已断了大半,好不容易得到了亲人的一点消息,却因军务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,当真是难为了这个年轻人。

孙立人想了想,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,“去吧,”想了想又补上一句,“准你两个钟头的假。”

“那师座……您,您怎么办?”副官惊讶的望着他的长官。

“我嘛,在这里喝茶喽。”孙立人也不嫌弃街边茶馆的桌椅低矮。拿手拂了拂凳子上的雨水和落花,大马金刀地坐下。“要打仗了,多陪你妹妹呆一会罢。”

“师座,这怎么能行……”

“快去!这是命令!”

副官不知道说什么好,再三谢过师座后,这才急急忙忙向“国立西南联大”的大门冲将过去。然而跑了一半却又跑回来,摘下帽子蹲在苗族小姑娘的篮子前,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。孙立人好奇探出头去,而后就看见副官捧着一帽子火红的杨梅,一边下台阶一边冲着自己傻乐。啊,原来这是要带给妹妹的。

到底还是个孩子,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学校里捧着书本,这个小家伙却已经作为一个小军官,在战火里滚过几个来回了。

唉,若不是战争,他现在也会和妹妹一起,在学校里安心念书吧。

 

西南联大附近的几条街上,茶馆是最多的,许多学生打扮的人便窝在里面,读书,学习,侃天侃地。 这一家和旁边的酒铺打通了围墙,于是除了卖茶也兼卖一些酒食。

庭院中一棵极大的白兰,密密麻麻开满了花,落花飘在茶馆的桌面上,看得人心里软软的,伙计提了长嘴茶壶来,泡了一碗清茶。

有女孩子来卖炒葵花籽,绕着桌子轻声唤:“瓜子瓜,瓜子瓜……”

 

 

“大老粗”军长隔着办公桌瞟了自己一眼之后,便失了兴趣,专心致志地干起吞云吐雾的工作。

“你们当学生的,何必跑来当军人呢?”

“身逢乱世,当以天下为己任,要是一个国家的国民不当军人,这个国家成一个国家?”孙立人按压着火气反驳道。

大概是耿直的回答戳到了“大老粗”的痛处,他把烟卷从嘴上一把扯下,用力撵灭,然后斜乜着眼睛,用鄙夷的眼神刺向他。

“热血冲昏了头,上赶着去送死!哼!我看我这一军三个师,就是你这一师最差劲!”

 

“军长怎么说怎么看,将来看表现嘛!”孙立人也不愿意再听他的胡话,抬手敬了个礼,便拨开空气中的厚重烟雾,转头走出了大门。

踏上走廊之后,里边骂骂咧咧的声音便隔着墙传了出来。

“恁他娘累,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!”

 

 

愣神的功夫,店家端来一个盘子放在桌上,竟是久违的肉味,孙立人有点疑惑地盯着盘子里的东西,“这是什么?”

“金钱片腿,下酒吃的。军爷你是不知道,我们宣威地火腿,配酒板扎哩很!”店家给盖碗里续上水,笑着指了指门外,“刚该上克(街上去)那位小军爷要的。”

这个傻小子!孙立人笑了下,又谢绝了店家添酒的好意,拿起筷子,正欲下箸,一个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忽地从门口传进来。

“店家,半斤市酒,切一盘金钱片腿!”

 

全茶馆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这三个极特别的客人身上,三人皆戴着厚厚的黑框“酒瓶底”,可以称之为文化人了,可长相打扮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掩嘴偷笑。为首的五短身材,圆润微丰。里面洗褪色的西服领带倒是穿的整齐,外面却罩着一大块彝族赶马人穿的深蓝氆氇“一口钟”。洋不洋,俗不俗,倒让人联想到行走江湖的侠客。另一个瘦高身型的,穿着件极过时的灰布夹袍,领子高高,袖又极窄,两腮瘦削,头发凌乱,还偏偏留着一大把蓬乱浓黑的髭须,脾气也大抵和那钢丝般的须发一样。他紧抿着两片薄唇,风火流星似的跨进门来,手里还拉着一个丢了魂的小个子男子随在身后。这人失魂落魄,进门槛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。身上穿一件带暗纹的黑色长衫,怀里抱着一个黑红相间的耿马漆盒。瘦瘦小小,眉眼清秀得如同女子。脸上戴一副近视眼镜。目光却是恍惚的,嘴角似在微笑,眉间神情却是无尽的痛苦凄惶。

三个人找了相邻的一张矮桌安顿下来,在这个角度孙立人正好能够看见对面的那位胡子名士,不知为何,孙立人总觉得这人有点熟悉,他把从肩上掉落下来的围巾整理了一下,又去摸长衫里面的口袋,像是在确认钱够不够。

“你们两个吃点什么?”

“烧豆腐,白水的也行,切记休要加辣椒。”背对着自己的“侠客先生”低声吩咐道,声音像他的长相一样文质彬彬的。

“我点好了……崇文,你也点一些吧。”

秀气男子只是摇摇头,然后慢慢把头低了下去,抱着自己的膝盖,缩成板凳上的一小团,左右二人看了,对视一眼,皆是叹了口气。

“唉,又何苦为难自己呢?”灰衣先生摇了摇头。

不提倒好,他这一说竟把秀气男子的伤心劲给勾了出来,虽无声息,可泪珠儿却从他的眼镜后面滚落下来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桌面上。

看这种热闹毕竟不好,孙立人只得把目光收回到金钱片腿上来,这“金钱片”指的是宣威火腿里小腿至肘棒这一部分,当中是精肉,周围带着肥肉和一圈薄皮,肌红脂白,令人食指大动。夹一片嗅嗅,香气四溢,味极丰腴,倒还真是一道妙品。

 

孙立人忽然发现对面的灰衣先生在偷瞄自己,

原来他偷偷瞄了两眼自己的盘子,喉结上的小痣还悄悄动了一下。

他也馋肉吃?

 

又忽地想起来自己还挂着将衔,普通人不认得,他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又哪能不知道?

 

 

孙立人正准备再夹一片的时候,店家抱着托盘凑到邻桌跟前,陪着笑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,“对不住,金钱片腿没得了”

 

“最后一盘,刚卖出克……”

孙立人夹了一半的筷子顿时尴尬地停在半空,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下。

 

 

 

黑衣男子已经拭干净眼泪,恢复了平日里教书先生的那种文绉绉的样子,可依旧低头抱着耿马漆盒一言不发。剩下两个人拙於言词,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,三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而尴尬的气氛里。空气安静的近乎凝固。

这样的沉默不知道经历了多久,直到有吆喝水果的声音传进茶馆大门。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着,提着满篮奇妙的货物路过茶馆门前,响亮的叫卖声把“侠客先生”从凝固的空气中惊醒。他连忙站起来,想叫住小贩匆匆的脚步。可转眼望过去,人已经走远,只留下一抹橘黄远远映在烟雨朦胧的巷子间。

酒菜还得有一会儿才能上桌,“侠客先生”想了一会儿,便犹豫着和另两个人打了招呼。

 

“你们坐在此处……不要走动,我去买几个橘子回来……”这位侠客似的怪人,裹了裹身上的毛毡“一口钟”。低头躲避着白兰树上落下的雨水,迈着短步径直出了院子。

不过刚出门没多久,就听到“侠客先生”的连声抱怨。

 

“休要纠缠我,我是联大的教授!你看看!哪里还有一分钱!”

“……咦?这是……”

 

“崇文?”“崇文!快出来一下!”

 

灰衣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,黑衣男子倒一下子被惊醒。他立马放下手中的耿马漆盒,急匆匆就往院门外跑。没过多久,他的的惊呼声便从大门口传了近来。

“汪曾祺?!……醒醒呀,快醒醒!曾祺!莫要睡在大街上!”

 

“汪曾祺那个瓜娃子,又喝成醉猫喽~”

一个熟识他的同学调侃起了这位神人,引得大家都哂笑起来,茶馆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。

“半斤……不算醉……读书人喝酒……怎、怎能称醉!要叫……微……微醺!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“我看呐,哪是什么喝醉酒,多半是吃着菌儿啦!”*

这下子整个茶馆骤然哄堂大笑,连跑堂的老板也笑的前仰后合。对面那个灰衣中年人笑的尤其热烈,没有了视线的阻挡,灰衣男子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。他恣意地大笑,恨不得把心底的情感尽数掏出来与大家分享。直到笑岔了气才肯善罢甘休。一时笑的没了力气,他便径直半倚在矮桌上,夹袍的褶皱聚在一起,隐约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。

大家笑得大声,连树上的花瓣都不堪其扰,被震得倏倏往下掉。孙立人没防备,被花瓣雨砸了个正着。呢子大衣和军帽上都中了弹。

孙立人低着头,去整理大衣上的水渍,白兰花瓣与雨水倾落而下,落得满头满身青草气。正发愁回去该如何洗涤。忽然听见对面有人迟疑着,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
“抚民?”

 

自己并没有幻听。孙立人抬起头,看见对面那个灰衣男子也在定定地看着自己。虽然又黑又瘦,留着近半尺长的髭须,两鬓里也夹杂了许多白发,可眼睛里某些亮晶晶的东西,从小到大,从来都没有变 。

 

“你是……一多?!!”

 

自辛酉一别,已经过去了二十年,每每想起,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想对他倾诉。终于见到时,却无语凝噎。

 

“真没想到……我们还能再相见。”

 

多少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。他还在,他还平安,在这个人命如薤露的战乱年代,有什么还能比活着重逢更令人感慨呢。

两个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,直到泪花将视线模糊。

 

 

送辛酉级毕业留洋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然而岁月把那时修长白净的青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样子,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长盈尺的胡须和刀刻一样的皱纹。

“一多兄……”

“叫我一多就好” 闻一多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,眯起眼睛笑笑。

“咱们两个差不多年岁,你这样叫,怕是要把我叫老了。”

 

“你……”

两个人同时开口,却又不约而同地咽下后半句。

“这些年……还好吗……”

还是孙立人踟躇着先开了口。

“你呢?”

“我……”孙立人眼前闪过苏州河旁惨烈的战场,援军迟迟未到,他和他的士兵一起,在阵地上痛苦挣扎。

“……还可以,过得去”

“那你觉得我过得如何?”他又露出那种熟悉的调皮笑容来,用手肘撑着桌面,歪头看他。

“不好。”孙立人喃喃道。

“为何这样说?”

“怎么这样黑……这样瘦?……是不是病了?”

“?”

“好像听实秋说你……肾不好……”

 

孙立人绞尽脑汁想把胸膛里的满腔话挤出来,最后想起来梁治华的无心之言,吞吐间竟一不小心说漏了嘴。

糟了!

话一出口,就眼见着闻一多浅黑色的脸庞“刷”的一下烧的通红,怒发冲冠,横眉怒目,眼睛里像是要瞪起火。瞪得周围人恨不得躲进桌子底下去避其锋芒。

“嚇!……这个梁实秋!他又跟你胡说八道些甚么!!!……我肾哪里又不好!分明是某些人写文章造谣诽谤!

他越说越气,胡子尖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。

嚇!……无耻啊!无耻!!!”

他又气又恼,忽地想起当年的罪魁祸首就在旁边,便撸胳膊挽袖子,当即要寻这现世祖好好翻一番这陈年烂账。可环视茶馆一圈,哪里还找得着他?最后气得一掌拍在桌面上,桌上的耿马漆盒顿时震得“梆啷!”一声巨响。

“沈从文!!!”

 

 

“寻那过黑衣先生呢?背时啰~早出克啰——”

老板好像还说了些什么,可后半句全淹没在邻桌学生的笑闹里,他们的笑声清脆而富于朝气,有时竟觉得像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。孙立人趁机用过来坐转移话题,闻一多这才哼了一声,慢慢消下气,携着东西坐到孙立人这桌。

 

“嗳!气死了, 不提他!”

虽然还是很好奇,但看一多恼羞成怒的样子,显然这个事情不能细问。

“也难怪你误会,刚到昆明的时候,所有人看见我都惊讶了许久。”闻一多尴尬一笑,叹了口气,捋了捋凌乱的头发,“放心好了,我没病也没灾,身体比以前可强健了太多!湘黔滇旅行团都走下来了……当初参加的时候,杨振声还小瞧于我,对我说:“一多加入步行团,应该带一具棺材走。”结果呢?嘿嘿,我不也照样顺利走完全程了嘛!若是真带了棺材,我便头一个送给他。”

“湘黔滇旅行团?步行?”

“其实就是联大内迁的学生们,为了防止土匪叨扰,就打了旅行团的旗号。”

上海,武汉,南京,几个重要的交通城市均已沦陷,想要到云南,只有坐船绕道从越南入境的方法,湘黔滇三省自古交通闭塞,别说火车轮船了,公路都通的极少,除非是……电光火石间,孙立人被惊呆了。

“你们……徒步走过来的?!”

“是啊,沿途所见到的风景之美丽其险,各种的花木鸟兽,各种式样的房屋器具和各种装束的人,真是叫我从何说起!……”

 

讲到激动处,他又像儿时那样手舞足蹈起来,脸上神情依旧是那样孩子气,哪怕蓄了胡须,长了白发,他还是他,诗人的灵魂依旧在他身上横冲直撞,真是一点都没有变。

不,还是变了,新三十八师作为现役部队,从贵州都匀行军至此,一虽是军队,路上依旧感到艰难异常。他一个文弱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,靠这两条腿在战火中硬生生走到昆明,这怎么可能?

 

“我可断不能信,你讲讲,我听听,看你所言是不是非虚”

“嗨,这个故事可就长了,”

“那咱们就边吃边聊,”孙立人把“金钱片腿”的盘子往过推推,“你尝尝呗,副官给我点的,我一个人也吃不完。”

他果然是饿了,看见肉眼睛都亮了起来,从筷筒里拈出两支竹筷,挟了一块却又舍不得咽下,深深吸了一口丰腴的火腿香味后,这才慢慢地“品”尝起来。

 

孙立人却吃不下,望着孙立人有些担忧的眼神,闻一多也放下筷子,拈着桌上的落花,思绪沉浸到回忆里,目光飘向远方云雾迷蒙的山峦。

“卢沟桥事变之后,北平就成了日本人的盘中餐,清华园注定容不得宁静的书桌了……清华,北大,南开这几个学校,决定南迁,迁到长沙内地组成临时大学,保存教育文脉、积蓄救国力量。我们这些做老师的,便跟着学校一起,抛家舍业地往西南走。”

“……刚发生时,大家都还没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,以为日本人过两个星期便可太平无事。我南迁的随身包袱里竟只装了两本书,什么都没带!连压箱底的体己钱都没拿上……”

回想起当时的窘迫,他讲着讲着,竟把自己逗笑了。

“你说说,这什么鬼,不是真成了个大傻子了嘛!”

他笑的见牙不见眼,孙立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

 

从最开始的“军事演习”再到“亡国灭种”,消息一天比一天更加绝望,登满了沦陷消息的报纸,挤满撤退难民却像死一样寂静的火车站……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越来越严重的局势一起南行而下?作为一个军人不能保家卫国,竟只能眼睁睁看国人受此苦难。孙立人只能紧紧攥着茶碗,说不出话。

“到了长沙,还没教满一个学期,南京城也破了……接着是武汉告急,唇亡齿寒。眼看着日本人就要打到长沙来……临大便分了三路,从长沙往云南第二次内迁。一些学生组了“湘黔滇旅行团”,从长沙步行经贵州到云南昆明。我想着和学生们一起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,就也报了名。国难当头,我们这些掉书袋的人,应该重新认识中国了!”

 

“……与学生们一路调查下来,足足走了两个月,考察,采风,采集标本,收集民歌、民谣,访问少数民族村寨,许多课堂里、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,我们都亲身经历了。爬山涉水,雨雪险渡,30多个县市,数百个各民族村寨,最后一步步胜利到达昆明,我们胜利了!

 

“3000里江山美如画,我们天天在画中游!沿途所见到的风景之奇险,之美丽,连我这个搁下画笔近20年的人,也不由自主地拿起画笔,跟着学生们一起写生,临摹起这天下少见的自然画廊了。……”

 

他说的是那样轻松愉快,仿佛一次令人艳羡的郊外采风之行,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,孙立人知道,这看似轻松的笑容下,藏着多少不易。那可是三千五百里路啊!战事四起,盗匪横行,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,徒步辗转三个省,一路上得吃了多少苦?受了多少罪?

 

“坐轮船也行啊……你常年拿书卷的人,哪里受得了这样行军?”

“又来了,”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,低下头去轻轻扶额,在低垂的眉眼间,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,“我就如此的弱不禁风?”

“清华上学时,长跑补考总是有你……”

“又揭我老底!”他的脸不出所料,再次红成一团,孙立人讪笑两声,连连告罪,这才躲过闻大教授的冲冠之怒。

“旅途劳累吗?当然累,可精神却是愉悦的。……咱们读书人,走几里路算不得苦,火车我坐过了,轮船我也坐过了。但对于中国的认识,其实很肤浅。这何尝不是一次难得机会?我要用我的脚板,去抚摸祖先经历的沧桑。”

 

那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?一支极具浪漫色彩的队伍,而诗人是这支队伍的灵魂,他们用坚毅的心,在中国西南大地艰难行走三千五百里。行千里路,胜读万卷书。

 

“学生们心疼我,就如你看我那样,总担心我吃不消。许多学生就劝我道:“还是乘火车吧。”劝的我耳朵都起了糨子,后来我就跟他们说:“我保证能走到昆明,你们不必担心。我不是给你们讲《楚辞》吗?屈原所以能作出那些爱国爱民的诗篇,和他大半生都过流放生活,熟悉民间疾苦是分不开的。我们读屈原的书,就要走屈原的路呀!”

提到热爱的诗歌,他一下子心潮澎湃,随口吟道:
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奋力跋涉;路修远其多艰兮,吾将劳其筋骨;路修远多崇山峻岭兮,惟苗、土、侗、彝之安居;路修远多美景兮,吾将写之歌之;路修远与青年为伴兮,吾将青春焕发;路漫漫抗战必胜兮,伟哉我之中华!”

 

 

同是一种景象,同是用两只眼看,但在他的眼里,这些景象怕都成了诗呢。

 

 

 

 

闻一多一口气讲下来,捧起桌上的茶碗,也不撇浮末,径直咕咚咕咚灌下去,直至解了渴,这才放下碗长舒一口气,“你呢?”打量起孙立人的军装来。

 

“咱们得有二十年没见了吧”

“二十年啊!抚民!谁会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相遇!是谁的安排?是命运?不,是抗日!”

 

“对,没错,是战争。”

 

 

“听他们说,你去了美国以后,投笔从戎,还读了军校,真是好样的!”

 

“虽知道你一定会成为参天栋梁,可真没想到你会去从军!”

闻一多欣慰地打量着面前的国军师长,目光轻轻划过军帽下的鬓角,最后落在领口的金牌双星上,“真好啊!竟成了这样优秀的军人!”

 

“立人自幼便立志从军,为的就是护国佑民,为国家添一份荣光。”孙立人蘸着茶桌上的雨水,轻轻的划着,脸上又露出那种痛苦的微笑,这是战争幸存者才会看懂的神情。

“可如果建功立业是以整个民族陷入危亡作为代价的话,我宁愿一生都只做个普通人。”

 

白兰树上的雨水和着花瓣再次随风散落,白花片片,缀落在孙立人的头上,肩上,仿佛在为苍生哀悼。然而这一次,一双熟悉的手为他抚去了肩上的雨水。

闻一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没有说话。

 

“‘今朝复明日,不觉年齿暮’,我不知不觉老了,可这么多年过去,你竟一点也没有变!还是那个样子,和刚放洋时一模一样。”闻一多习惯性的捋捋长髯,浅黑色的脸庞上绽放出细细的笑纹,“那时候你就常爱带“兵”打仗,北大的篮球队吃了你们多少憋!哈哈!”

“这还一样呢?都老的没法看了,你看看,白头发长出来这么多。”孙立人噗嗤一声笑出来,摘下帽子,给他看自己花白的头发。

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重伤亏了气血的缘故,自己才四十出头的年纪,黑发竟已成了少数,昔日少年时还笑他人老夫子做派,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从少年变成满头华发,心事重重的老者。

 

时间改变的不只容颜,还有心性,随青丝一起流逝而去的少年心,又落在何处呢?

 

 

“对了,我记得实秋和一樵好像都在重庆,一樵那里忙的不可开交,正需要人,你为何不往重庆走呢?”

 

重庆作为陪都,生活条件和人身安全都要比尚不发达的云南要强,作为留洋归来的教授,又有政府间的同窗照拂,一多在重庆生活总会比这里好一些,起码……不至于如此清苦。他身上的夹袍,已经洗得不能再洗,袖口里面,还隐隐打着补丁,这些年,他的日子明显过得很不容易。

 

“其实在来昆明前,一樵就曾找到我,邀我去重庆任职,但我谢绝了,为此还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。”他用指尖点点自己,笑道:“你看看我,哪里是什么做官的料子?家人觉得做官能过上安稳的生活,可我自己知道,教书做学问才是我一生的志向。我这半生都是在清华度过,现在时局艰难,正是它需要我的时候,哪能就这样一走了之?我出身清华,我爱清华,我这辈子恐怕离不开清华了。”

 

提到清华,两个人的思绪都飞回到遥远的北方,皇城脚下,清华园里,承载了无数的眷恋与哀愁,那是他们共同的青春年华。

 

“一樵的想法是好的,抗战时期,应当开与抗战气氛协调的课程,但我对此又无能为力,又没有人编出抗战教育课本。来临大前我曾彻夜想过这个问题,还和一樵面对面讨论过,但都不得要领。最后我想:如果我能把中国五千年优秀文化传授给学生,使他们成为具有高度爱国思想的人,成为继承、传播和发扬中华民族文化的人,就算尽了自己的历史责任了。”

他火一样炽热的目光看向孙立人,“ 抗战乍起,千头万绪,我不相信我辈除了教书外就成了无用的人了。”他挺了挺胸脯,大声说:“我今年43岁,还是能为抗战出些力的,你说呢?

 

“是啊,在抗战时期大学是不能停的,训练军队,需要有文化懂知识的士兵,战后建设时期,也要靠大学输送栋梁之材啊!”

 

孙立人还想再说些什么,抬头却看见副官的身影,小家伙悄悄走到白兰树后,用手指了指腕上手表,示意时间到了。

 

“择日不如撞日,要不要去联大看望一下同窗的老朋友们?”

“不了,我还有军务在身。很快就要走”

“去哪里?”

“上前线——”

 

孙立人伸出手,指了指西的方向:“西南危急,弟兄们已经开拔赴缅甸前线,吾也将随众袍泽一起,奔赴疆场,用自己七尺未亡之躯,雪耻,杀敌,报国!”

 

闻一多怔怔地看着他,半晌不曾言语,直到镜片后腾起星星点点的水雾。

 

“为我高兴吧,做军人的天职,就是执干戈以卫社稷,更何况从军报国是立人终生的志向,如今终于搏得出征的机会,保国卫民,马革裹尸,何所惧哉?”

只愿我们的浴血奋战能有机会换来胜利的那一天,到那个时候,希望我们还能再相见!”

 

 

 

“我们一定能够看到那一天的到来!”

 

诗人站起来,大声喊道:

“店家!打酒来!”

“客官要哪种?市酒怎样?”

“这是要上前线打仗的军人!要最好的,上玫瑰升!”他想了想,又追喊道“玫瑰重升!”

酒上来了,盛在绿釉土陶碗里,能嗅到隐约的玫瑰香,实际上不只是酒,整个昆明的空气里都飘着花的味道,苦难打不倒这片孕育出华夏民族的大地,鲜花在硝烟与战火间依旧恣意盛放。

 

“一多一介书生,身不能至,然心与前方抗战将士志同,”诗人双手捧起酒碗敬向自己,“请代将士尽饮此杯!”

 

孙立人向来是不碰烟酒的,然而这一碗却郑重地接了过来,豆釉陶碗里,“玫瑰重升”向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气。闻一多定定看着他的眼睛,捧起另一碗酒,用王昌龄的诗为出征之人饯行。

 

 

“但使龙城飞将在”

希望的火焰在他眼睛里闪闪发亮。

 

孙立人则用最坚定的信念回应。

“不教胡马——度—阴—山——!”

 

两人相对,一饮而尽。淡淡的玫瑰香气便顺着酒液滑过喉咙,直落进肺腑里,与昆明的春雨,落花一起。化作孙立人余生漫长回忆里的一个泡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PS:

在昆明,“你吃着菌啦”约等于吃错了药,傻了,疯了的意思,常用来调侃或者骂人,云南菌子多,哪年都得吃中毒几十个,汪曾祺那么爱吃的人,吃中毒这种事到底有没有,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

沈从文和闻一多的关系……非常……微妙……


沈从文曾经在青岛写过一个叫《八骏图》的小说,描写了某大学八位表面道德老成,实则闷骚虚伪的教授形象,然后沈从文就光荣把他周围一圈的上司同仁给得罪光了。因为所有人纷纷把青岛大学这帮教授对号入座(特征太明显了一猜就知道在写谁),尤其里面的教授甲,是一个读小黄诗,x生活不和谐还肾虚(窗台常备保肾丸)的闷骚boy,(大家都认为这是闻一多),导致闻一多勃然大怒,与沈从文断交。不过后来38年又重归于好,但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尴尬。。。

不过据梁实秋爆料,闻桑可能是真肾虚。在青岛与“饮中八仙”喝酒 的时候,“一日薄醉,上厕所,冷风一吹,竟昏倒在尿池旁……”

顾一樵,即顾毓琇,电机大佬,类似达芬奇的全才,教出了正副三代目的顶级帝师,可谓是神一样的存在,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。


(哦,对了,顾毓琇还是小吴他们院长曹禺的老师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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